南京白局的传承之惑:票友多了起来,但“香火”仍难以为继

阅读: 3 发表于 2025-09-07 22:58

 

省级传承人黄玲玲携弟子演出。

“不能吃冰水,要么嗓子吊不起来的哇。”黄玲玲对一个刚刚唱完白局段子的小姑娘有些埋怨地教训着。 这边,她又在纠正一位老学员的发音,“‘这下可就没得门’,可(口),你再来一次!”

黄玲玲一袭深色褂子,一手拿键子(类似于筷子状的打击乐器),另一手举着板(打击乐器)。点评学生的时候,键子就成了教杆,学生的唱腔、姿态、眼神、音调、速度都逃不过她敏锐的眼睛,当发现他们有一丝不准确时,她总是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示范。

黄玲玲今年70岁,是南京甘煦故居(甘家大院)金陵风白局曲艺团的团长,同时还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——南京白局的省级传承人。

作为南京特色的地方方言说唱曲艺,南京白局唱的是地道的老城南“南京话”,道的是金陵人的特色生活。

不过,目前活跃在一线的省级传承人只有两位,一位是黄玲玲,另一位则是她的师姐徐春华,今年已73岁。

这犹如一个隐喻。南京白局,这个饱含丰富民间文化内涵的地方性戏曲,从鼎盛时期的明清,转入民国的衰落,经历了“文革”的冲击,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萧条松散,又在21世纪重新燃起了星星之火。然而,即便重新得到了重视,它仍面临传承人难以接续的问题。

省级传承人徐春华在民俗大观园的南京白局传承社。

入选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成为转折点

南京白局兴盛于明清时期,与南京秦淮河流域的云锦产业密不可分。当时的云锦工人为了打发时间,自己玩说唱,形成了一种固定的以坐唱形式为主的曲艺。

据黄玲玲介绍,按照唱段子的人数,南京白局一般分为单口、双口、群口。多于一个人的就要分主、配角,拿的敲击乐器也不一样:主角用板和鼓(配键子),配角拿碟子、键子、酒杯等。此外,旁边有人拉二胡、弹三弦或者琵琶,讲究一些的加上中阮,就可以搭台唱戏了。

徐春华说,南京白局对曲牌、身段、姿态的学习也是非常重要的,且原汁原味的南京白局也一样要求用正宗的老方言(老城南南京话)来唱。

然而,与其他几大戏曲剧种不同的是,南京白局被传唱的范围较窄。它最初是云锦工人闲暇时用来消遣的说唱,后来开始逐渐为其他手工业工人传唱,但也仅限于手工业。所以,这门剧种并没有足够的机会与不同行业的人产生互动,也不需要外出演出。然而,也恰恰是因为它的“封闭”,才能在很大程度上保存住古老的南京文化。

据黄玲玲、徐春华等老艺人介绍,南京白局在文革后、进入21世纪之前,基本上属于“自唱自听”的阶段,荒废了发展与传承的大段时间。当时,一些外行人已经传出“白局将变成濒危文化遗产”的消息。

2003年,政府文化部门邀请了多位南京白局的老艺人在甘家大院进行了为期15天、连续30场的演出。

2004年,南京白局成为“江苏省民族民间文化保护工程”,2007年进入江苏省首批非遗保护名录,又于2008年被列入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,在众多非物质文化遗产形式中属于“口头表述传统和表现形式”这一类。

成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,是南京白局传承史上的转折点。从此,政府部门和民间人士愈发重视起这门老南京地方曲艺。

两位老人先后创立了自己的“教学大本营”。黄玲玲在甘家大院成立了金陵风白局曲艺团,徐春华则在夫子庙民俗大观园开办了南京白局徐春华传承社。二人在“大本营”里对学员们进行近乎免费的培训。

“5年前根本没有多少人知道白局,现在有一些还在工作、三四十岁的人也会来学。”徐春华对澎湃新闻说,还有一个北京女孩打电话给她准备专程来南京拜师学艺,2014年7月11日,黄玲玲受邀带着弟子登上了《天天向上》的舞台。

唱腔不固定、贴近现实难

如今,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开始接触了解南京白局,甚至表演南京白局。

但是,在这些“粉丝”中,绝大多数人只会唱特定的一两首曲目。这在徐春华看来,有兴趣是好事,但还远远算不上真正的传承。

“我们在六十年代学白局的时候,每天早上4点钟要起来压腿、吊嗓、走身段、练功夫的,至少也要练几年才能学得差不多。”黄玲玲说。徐春华也指着传承社墙上眼花缭乱的演出照片,“能够真正传下去的其实没有多少”。

在黄玲玲看来,南京白局传承之难,很大程度上在于其唱腔的不固定、心口相传的误差和内部流派尚浅的积淀。

黄玲玲告诉澎湃新闻,白局的唱腔,即使是同出于一师门的她和徐春华,同一个曲牌(曲的乐谱形式,通俗来讲就是曲调)可能都有不同的处理方式。所以,在没有任何字面规定曲牌如何处理的情况下,听唱跟学、心口相传的方式就是唯一的学习途径。

也因为心口相传过程中不可避免的误差,白局艺术家各自特色的唱腔就无法得到精确的传承。这对原本由於复杂历史原因就没有积累出成熟流派的白局来说,是发展过程中不可忽视的软肋。

此外,白局本身缺乏持续创新的动力,也成为困扰其发展的又一原因。徐春华对澎湃新闻说,“你看京剧、越剧,它们在发展的过程中,都吸收了例如河北地方戏、绍兴戏的元素。而南京白局一直都缺乏阶段性的创新。”

在她看来,南京白局尽管保留了宝贵的南京风情民俗,但是历史上缺乏商业演出和民间互动。徐春华认为,南京白局今后要想获得发展,“音乐、曲目、演出形式这三点的创新是必须要做的”。

具体来说,音乐应该加入更多现代音乐的元素。曲目的创新,则是“让南京白局唱我们身边的故事”。演出形式上,则应该告别传统的、过于呆板的“一桌二椅”,从“坐唱”发展到舞台上更多样的表演形式。

比如,徐春华新近创作了一个名叫《老来乐》的唱段,这个新段子讲的是八位南京老人逛江北新区的所见所闻。南京江北新区正式获批国家级新区也就是今年7月2日的事,不到1个月,徐春华就创作出了这部“离我们生活很贴近”的新唱段。

在谈到白局的创新时,徐春华显得有话要说:“创新原本应该是年轻人为主力的,不能总指望我们这些老太啊,你说是不是?”

“后继乏人”的原因何在?

除了传统继承和创新发展的问题,南京白局更大的危机,在乎白局难以吸引有潜力、有才华的年轻人以此为业。

目前,据南京秦淮区文化局非遗相关工作人员提供的数据,南京白局的国家级传承人空缺,省级传承人有4位,市级传承人有3位,区级有10位。徐春华和黄玲玲均坦言,这样数目的传承人还是太少了。

然而,收入低,甚至有衣食生活之虞,是年轻人不得不考虑的生存难题。

工作人员告诉澎湃新闻,南京白局省级传承人每年可获得5000元补贴,市级传承人如果年龄超过60岁,每年可以拿到2000元。而南京白局的演出、教学,需要服装、乐器,这些都需要大量资金的投入。

与大量资金投入相比,传承人按照政策可以拿到的上述补贴可谓杯水车薪。哪怕是省级传承人,徐春华和黄玲玲在授课教学上,也只是象征性地收费。“免费,都没有什么人来。那你收钱的话,还会有人来吗?”徐春华说。

黄玲玲也有相似的感受,她说自己甚至经常忍不住给曲艺团的学员补贴吃饭、交通的费用。“我都这把年纪了,总得找人接替我,他们(学员)都不容易啊。”

对于培养南京白局传承人,徐春华坦言了自己的观察和见解:人才愿意来,但愿意留下来的不多。

有不少学员仅仅是为了习得一门才艺就离开了。而在余下的、有潜力成为传承人的学员中,又有很多人不得不面对这个难题:传承南京白局,可以让我衣食无忧地生存下去吗?

近年来,邀请南京白局表演的组织越来越多,徐春华和黄玲玲也带着各自的弟子四处奔波。然而,演出大多是公益性质的。即使有演出费或者补贴,徐春华说,平均到每个演员头上,也就“一百块钱”。

对于黄玲玲来说,南京白局最需要的还是平台。她觉得,与其让政府养着,传承人如果有更多的商演机会,白局人便可以自食其力。

而在徐春华看来,现在南京白局的发展基本还是以私人化为主,缺少机构的挂靠。南京白局还没有能力在演艺市场中和其他表演艺术竞争。

她有一个想法,如果有相关的文化单位和组织与南京白局传承人签订协议,在保障传承人基本生存的基础上,传承人自行开展原有的传承活动。这种过渡性质的、近乎财政“半包养”的做法,可以为南京白局的传承工作减压。

徐春华的学生、南京白局秦淮区区级传承人夏天也表示,职业化和如何确保传承人较稳定的收入来源,是未来南京白局发展需要努力的方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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